从何说起呢?圆弧状的海平线,涌动的海水,凉爽的风,柔软的沙滩,海滩上踩文蛤的曼妙身姿,近处觅食的白鹭,身边的笑语……此刻,我在启东的黄金海滩迎风而立,视线所及之处,翻滚的海浪像白色的堤岸。我仿佛身处受它庇护的伊甸园。我的心早已不在胸腔之内,灵魂也已出窍。它走过黄金般的沙滩,淌过波峰浪谷,飞奔向遥远的海平线。它总在视线的末端,最远处,更远处。视线抵达何处,灵魂就在它的远方。
我惊讶于海浪是静止的,凝固的,仿佛出自雕刻大师的手笔。那跃动的浪花好像金色的草原,任我奔跑,憩息。或者像个孩子,在草地上翻滚,嬉戏。我是放纵的,不知疲倦的。我原本就是一朵浪花,一滴自由的海水。在我的身后,是裸露的海滩,海水退去,沃野得以呈现。有一种自然的宁静,亘古的,邈远的。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在海滩上,捡拾大海的馈赠。他们捡泥螺,挖沙参,踩文蛤,俯拾即有所得。沙参盛开如菊,文蛤被踩出来时羞羞答答,它的壳有着古典的光辉,极像难得一见的宝石。沙参的口感脆嫩,去沙却是个难题,厨师对此秘而不宣。文蛤肉鲜嫩柔滑,文蛤饼更是人间美味。我见过那样一帧照片,夕照给海滩镀上一层金黄,恍若金碧辉煌的宫殿。那些踩文蛤的人们仿佛天地间的舞者,光影之间,自有无限的韵律和抒情。一对恋人手牵着手行走其间,女人提着裙子,像一个步入教堂的公主。脚下流光溢彩,天空和海平面连成一体,恰似美不胜收的童话世界。
鹭鸶不邀而至,三只,五只……无数只落在海滩上。它们时而漫步,时而舒展双翼,做超低空飞行。它们天生丽质,身材修长,裙裾洁白,丝带飘飘,就像群舞的小精灵。它们就在你的身边,不远处,伸手可及,好像在邀请你加入它们的舞蹈。它们栖息在树上时又是另一种景象,从远处看,就像是一朵朵洁白的玉兰。
不只是白鹭,黄金海滩上还惊现过天鹅。听一位老人介绍,他就在海滩上见过一对天鹅。老人衣着简朴,可能长期在海边生活的原因,胸前黑红一块,头发被海风吹乱了。他说到那对天鹅时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。当时天鹅情侣就在海滩边的草丛里吃草,后来老人每天拔了草,拿去喂养天鹅。天鹅情侣一步步走近他,到后来,它们就直接到他手上接食了。期间,老人因家里有事离开过海滩几天,当他返回时,那对天鹅情侣已经飞走了。它们飞到哪儿去了呢?老人喃喃自语,保不定哪天它们又飞回来了。
告别黄金海滩时正是汐来的时候,汐来得很慢,似乎有意在考验人们的耐心。它脚步从容,一点点从海上移步过来,等了老半天,就是不见过来。它可能害羞,也可能怕惊动了什么。农历每月的十六来吧,那会儿潮就来了。那位见过天鹅的老人说。
我是奔水而来的,从长江的某支流出发,抵达江尾海头的启东。碧海银沙是有别于黄金海滩的另一个去处。银白发亮的沙子柔软而细腻,抓一把在手,它们会从你的指间逃逸,会在你的掌心留下许多细微的晶莹。这种海滩很适合漫步,海风轻轻吹拂,海鸟在你的身边飞舞,在你的头顶盘旋。你身体的每个细胞仿佛都像河蚌一般张开了,清新的海风从每个毛孔进入,在你的体内流转,顾盼。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。你沿着海滩走啊,走啊,情愿一辈子这么走下去。
你也可以挑选一个制高处,极目瞭望。近处的海水是清澈的,透明的,远处则呈现出一汪碧绿。浪花翻卷处有海堤,如果不是船帆提醒,你会以为海堤就是海平线。而海平线呢,是一弯优美的圆弧。于是,你就明白了,大海是圆的,地球也是圆的。你是圆的中心,宇宙的中心。
而你的身后,是新崛起的恒大威尼斯,水在其中又是另一种形态。水被规划成各种形状,或河流,或港湾,或湖泊。或如满月,如玉带,如弓。水在建筑物,在绿树繁花间穿行,流淌。这个中国版的威尼斯既有水上城市的风物,又兼具园林式的特征。道路,桥梁,河流,交叉纵横,平添多少西湖晓月,枫桥夜泊的想象。在水上泛舟,很容易让人产生乘坐贡多拉畅行水上通道,体验水上城市,体验异域他乡生活的联想。
在启东,还有座蝶湖,被挖成了蝴蝶状,水就变身成了一只蝴蝶。在蝶湖,水是安静的处子,一动不动。凭栏而立,你的影子映照在水面上,你就同蝶湖融为了一体。蓝空,流云,葳蕤的水草……组成了一个水彩画般的世界。你的血管同蝶湖连通了,你的心跳成了蝶湖的心跳。有风吹过,蝶湖上泛起的涟漪就在你的心中,一圈圈荡漾开来。也许你多么想,你是梭罗,就在岸边择一屋居住,种菜,养花,劈柴,牧马,同你相爱的人如此虚度人生。
启东是个繁华之地,但仍能领略到身心惬意的慢生活。街头悠闲自得的行人,广场上轻歌曼舞的人们。我去过那样一家夫妻店,不锈钢的酿酒器具泛着银光,高脚椅上坐着享受闲暇的饮者。我同几个朋友聚于店堂的一角,喝着刚刚酿造的啤酒,果啤,黑啤,红宝石或琥珀一样的液体。我们说话,或者报以会心的微笑。那一刻,我是自在的,我们是自在的。我就像条鱼,在安静里游弋。我就像只鹭鸶,在海滩上嬉戏,在天空中飞翔。
我还去过米歌酒庄。据说米歌酒庄的设计者非同凡响,迪拜帆船酒店就是他的杰作。红色的外墙,高大的拱形窗,空旷的走廊,无论站在哪个角落,视野都开阔亮敞。也许因其别具一格的设计风格,酒庄成了一个类似桃源秘境的所在,喧闹被拒之门外。时光在这里被发酵,增添了底蕴,散发着黄酒的醇香。
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,我有幸进入了一个最为特别的去处——半步堂公园道广场。入口处大司马牌坊高耸屹立,是为纪念抗倭名将谭纶而立,因拆迁的缘故而被迁到这里。穿过大司马牌坊,时间陡然掉转了方向,朝向了历史的幽深。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,来自江浙一带的古院深宅,舂米的石臼,树龄高达两百余年的古梅,精美的木雕砖雕,梁柱上的对联,他乡记录功德的石碑,因种种原因而被迁移,被重新组合。原本相隔千里万里的事物,百年千年的时差,在神秘莫测的命运之手安排下相聚,安处,而又保持各自的独立。它们的汇聚是令人惊诧的,却又暗合了启东盛行的移民文化。它们落户启东,存在着某种不可言传的因缘际会。展现在眼前的,每道门,每块砖,每片瓦,每根柱梁,椽檩,每样事物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,每样事物都潜藏着历史的暗物质。闪现在窗口的半张脸,廊檐下一声清脆的鸟鸣,似曾相识,而又无法相认。当你睁开眼时,一切倏忽不见,只留下一串空寂而久远的回响。
试想,独处这样一座古建筑中,泡一杯茶,燃一炷香,抚一曲古琴,那该是一番怎样的景象。窗外的风声于我无关,雨声也于我无关。
这是别样的启东。启东,启吾东疆,胸襟何其辽阔,何其博大。我情愿称呼它为沙地。一位老人回忆幼时在沙地的生活,沙地里种满了棉花,一种叫沙鸡的鸟在棉花田里掘沙地为巢。沙鸡从洁白中起飞,划过一道弧线,又落入洁白之中。沙地,一个像《诗经》般质朴的名字,我好喜欢。
作者近照
编辑:卢金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