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语：因为当代女性独立思想而拒绝《海的女儿》，却又用“为孩子好”这种前现代的传统家庭教育观念剥夺女儿阅读的权利，显然，在微博上慷慨陈词的母亲也陷入了一种自相矛盾。
特约作者 | 李勤余
近日，有网友在微博上表示不会给女儿推荐《海的女儿》。因为这部经典童话的主人公“就为了一个只看过一眼的男人，需要用姐妹的资源（美丽的长发）、自我的阉割（无法说话）和终身痛苦的代价（直立行走如刀割），换一个所谓的爱情……矮化海洋女性物种，跪舔人类男性。”这位网友还认为，“包括所有happy ending的王子公主式童话也不适合讲给女孩听。她们不是只能年轻美丽柔善可欺，也不是只能有嫁给王子这一种结局。”
此语一出，立即引来舆论场上的大讨论。支持者有之，反对者也大有人在。《海的女儿》到底适不适合儿童阅读？衡量的标准又该不该是这位母亲所指出的作品“三观”？
孩子的阅读，确实应该受到重视
尽管公众的意见并不一致，但大多数人并不否认《海的女儿》作为经典童话的文学价值。也因此，这位在微博上发文的母亲被不少人批评为“狭隘”。一篇评论文章就直言，“你不让孩子读《海的女儿》，当然不会损失什么，但当你动辄以三观来否决经典作品，那么你们错过的世界难以估量。”
不过，这位母亲的做法，真的毫无道理吗？其实，与其说她把批评矛头指向了《海的女儿》，不如说她是在担忧这部童话给女儿带来的阅读效果。从家庭教育的角度来说，这恰恰说明，她是一位称职、负责的母亲。孩子的阅读，可能会影响到他的成长乃至一生，因此再怎么强调其重要性也不为过。既给孩子充分的阅读机会，又关注其阅读内容，是现代家庭教育的应有之义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为什么引起热议的偏偏是《海的女儿》？第一，因为它确实经典，知名度够高。第二，眼下可供中国孩子阅读的童书不是太多了，而是太少了。就拿国产童书来说，除去《没头脑和不高兴》等寥寥几种之外，配得上“经典”二字的作品寥寥无几。相反，《洋葱头》《丁丁历险记》《长袜子皮皮》《夏洛的网》《玛丽·波平斯阿姨》《查理与巧克力工厂》等外国经典作品则长盛不衰。
如此一来，中国家长不得不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：一边是中国童话粗制滥造、三观陈旧，不值得孩子阅读；一边是外国童话存在文化差异，孩子在接受和理解上可能出现偏差。《海的女儿》鼓励女性勇敢选择爱情甚至为此献身，让一位中国母亲产生忧虑，也有其合理之处。或许，在看待这件事情时，我们至少应该保持一份理解和尊重。
《海的女儿》的三观到底正不正？须知，社会道德标准并非一成不变
在微博发文的母亲对《海的女儿》的批评不该被简单地评价为“正确”或“错误”。毋宁说，她的观点和原作者安徒生之间，存在着严重的错位。女孩不是善良可欺，也不是只有嫁给王子一条路可走，这是当代女性意识觉醒后形成的观点。而以此来评判处于前现代的安徒生，显然有些不讲道理，相信原作者也会大呼冤枉。
更重要的是，道德标准或者说“三观”，作为人类生活的公约数，从来就不是恒数，而是一个动态，始终处于变化和发展之中。文学创作的目的，绝不仅是传播“正能量”，而是设置道德困境、提出各种问题，以揭示人类文明形态的调整。
举个例子吧，“私奔”到底是不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？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学作品里，我们就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。在《傲慢与偏见》中，伊丽莎白的妹妹莉迪亚因为天性的放荡，和同样放荡的青年军官威克姆私奔了。简·奥斯丁描写这样一个人物，是为了突出无私帮助他们的达西的“好”。显然，莉迪亚在作者眼中，就是一个“坏”女人了。
《包法利夫人》里，主人公艾玛因为受到浪漫主义小说的影响，决定在婚后私奔。她的结局很不幸，因为私奔不成，她选择了服毒自杀。但是，包法利夫人到底算不算一个不道德的女人，或者说是一个“坏”女人？读者在判断时已经左右摇摆、举棋不定，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了。
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的主人公安娜是一位已婚已育、家境优渥的女性。但即便如此，她仍然选择出轨。有意思的是，这回读者非但没有指责和批评她，反而在不自觉之间站到了安娜的一边，甚至认为那个看似美满的家庭正在扼杀安娜的自由和生命。
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剧照
这三部小说的问世时间前后相差64年，却在“私奔”这一话题上得到了截然不同的道德评价，这是为何？说到底，这是人类文明演进的结果。就家庭生活而言，人类从听任长辈安排婚姻，发展到了可以自由选择婚姻，再到可以修正自己的婚姻，都反映在了上述三部小说里。
当我们把目光转回《海的女儿》时不难发现，安徒生没有错，在微博上发文的母亲也没有错。错就错在，两人并没有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里。这位母亲如果能懂得这个道理，或许也就不会义愤填膺了。
给予孩子自由、教会孩子包容，才是教育的正确“姿势”
我们理解了一位母亲不让孩子阅读《海的女儿》的原因，也探究了背后的根源，那么，远离《海的女儿》就一定是最优选吗？答案当然是否定的。
事实上，一味批判或支持《海的女儿》只会营造出一种非此即彼、极端对立的舆论氛围。对文学批评稍加了解的读者，都不会对“女性主义批评”感到陌生。这种文本解读方式，就是寻觅潜藏在文本之下的男权（霸权）意识。这位母亲的解读方式，与其如出一辙。但这种批判方式发展到极致，只会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。那就是树立某种“受害者”心态，这可能让一些人永远保持弱者身份、永远感到被冒犯、永远感到愤怒。
谁能说一位具有现代思维、独立性格的女性，就不可以为爱情付出了呢？追求浪漫爱情，为什么一定要和放弃女性尊严划上等号？如果细读《海的女儿》，我们不难发现，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一个拜倒在男人身前的柔弱女性。相反，她的追求行为都是出于自愿，最后的牺牲也是一种合乎道德的选择。所以，她并不是“受害者”，而是一位勇敢的姑娘。
因为当代女性独立思想而拒绝《海的女儿》，却又用“为孩子好”这种前现代的传统家庭教育观念剥夺女儿阅读的权利，显然，在微博上慷慨陈词的母亲也陷入了一种自相矛盾。
在这个日益多元化的社会环境中，这位母亲不应惧怕某种思想观念，更不应自告奋勇地为孩子做主。要知道，一个懂得包容、尊重自由的孩子，才有可能在长大后成为一个大写的人。而动不动就将“封杀”挂在嘴边，又怎么可能拥有成熟的思想呢？
